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往事隨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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往事隨煙

天順五年,三月的揚州多煙雨,每逢初九徐淮月都要於石橋處站上個兩個時辰。

路上行人三兩,途徑此處不禁朝她望來,只見她一手撐著紙傘,另一手牽著一個孩童,正定定的站在橋頂處,不知是在等誰。

橋頭處同樣站著兩人,看樣子好似其府中下人。

待看時辰已到,那下人走上橋去,朝徐淮月躬身道:“小姐,時辰已到,我們可要回了?”

誰知徐淮月卻執拗搖了搖頭,“再等等,他會來的。”

他會來的。她在心中念道,擡手輕輕撫摸上身旁孩童的頭頂,堅信那個人一定會出現。

“娘親。”那孩童輕聲喚道,“我們要等誰?為何每月都要過來?”

徐淮月沒回答他這個問題,還是繼續撫摸著他的腦袋,神色平靜道:“到時候你就知道了。”

府中下人見孩童衣衫已有些濕潤,又勸道:“您和小公子的衣衫已被細雨浸濕,不若先回去換身衣裳,以防感染風寒。”

徐淮月又站了一會兒,等了許久又未等到想見的人,拗不過勸說,這才同府中人回府,果然,當天夜裏,年紀尚小的徐長風便染上風寒,突發起了高熱。

他迷迷糊糊睡在床間,能感受到自己娘親不停地為他擦拭身子,耳間又不斷傳來外祖父對娘親的說教。

“我早告訴過你,那人早死了,你偏生不聽,你去那裏站著就能等到他?現在好了,還連累了安兒。”

徐淮月心中也難過,多年來的情緒又壓抑許久,如今見自己兒子因自己任性生了病,愧疚的哭出聲來,“父親,女兒只是不願相信。”

“不願相信什麽?你還要執迷不悟到幾時?他當年一聲不吭就丟下你和羨安一走了之,多年來杳無音訊,我只當他死了。”徐儒大揮一手,心裏的氣不知往何處撒,“你若想再去那勞什子橋上等他,便自己去,是死是活都與我徐府無關,可扯上羨安做何?”

徐淮月哭哭啼啼,不斷擦拭臉上眼淚,“父親何必這般挖苦我,我若死了,我的羨安怎麽辦?”

“你還知道自己有羨安啊?我還當你心裏只有那個男人去了。”

徐淮月似是想通了,見床榻上的人還未退燒,止住哭聲,道:“往後女兒不再提那人,父親也可安心了。”

自那以後,徐淮月果然沒再提起那人,徐儒也以為她當真忘了,可直到天順八年,徐淮月收到了一封來自京城的書信,居然也一聲不吭的離開揚州,往京城去了。

徐長風現在都還記得當時徐淮月收到那封信時的神情,她仿佛掉進了一處深淵,眼神空洞得像是失去了魂魄,整個人失魂落魄,後又狀若瘋癲,抱著他又哭又笑。

再然後,她趁著外祖父外出經商,帶著他偷溜出府,一直往京城而去,經過一月的長途跋涉,徐長風終於同他母親見到了那位名義上的父親。

原來徐淮月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周知遠的下落,雖面上對此不再過問,可私下裏還是存有執念。

徐淮月帶著徐長風找上侯府,沒有印象中的歡喜相見,而是侯府一眾人的冷嘲熱諷,徐淮月還想將希望寄托在那個男人身上。可對上那雙冷眼她才恍然大悟,為何這些年來不見他來尋她,為何當初一走了之,原她只是那人萬千世界中的一粒塵埃而已,低落得猶如滄海一粟,如何能叫他記住。

他和徐淮月被周知遠親手送進皇宮,囚於太後腳下,他一次都未曾來看過。

後到成化二年,徐淮月落湖而亡,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母親被那些宦官一卷草席扔出宮去,周知遠都未來見其最後一面。

他一路追著那些宦官跑去,見他母親被扔在板車上拉走,他追到宮門被攔下,正巧那時碰到胡府的馬車,詢問他緣由後將他帶出宮追上去,才得為自己母親安了墳。

那時好似胡夫人攜幼女進宮看望胡皇後,也正巧被其碰上此事,將徐淮月安葬好後,他便被胡夫人送回了慶遠侯府。

時間雖隔得久遠,可胡夫人當年之舉,卻令他至今難以忘記,他也還記得馬車內那似肉團的女童,糯糯的喊了他幾聲“哥哥”。

窗外雪聲簌簌,將徐長風自回憶中拉回,他起身走到窗臺前打開窗戶,院子已經覆了一地的雪,他看著空中飄著的雪花,心思也隨著飄遠。

雪覆寒山,不聞當年故人。

蕭白前來尋他,在雪地中踩了一個一個鞋印,他看著徐長風立於窗前失了神,發間已有雪花飄落,隨走過去,朝他作揖。

“鎮撫,侯爺來見。”

徐長風回神,轉過身來道了聲不見,他如今可不想見到那人。

可蕭白還是站在院子裏不動,徐長風這才攏了外袍走出屋子,見蕭白還楞在原地,他淡道:“不是說要去見他嗎?還不走?”

蕭白呲著個大白牙,立馬追上徐長風步伐,“屬下這就來。”

來到廳院,周知遠早已坐在椅上,見徐長風前來,只睨了他一眼,並未打算開口。

兩方對坐了許久,見周知遠還沒有要說話的意思,徐長風便道:“若侯爺只是在我這北鎮撫司幹坐著的話,那我便不奉陪了,還請侯爺自便。”

說罷他起身便要走,周知遠見狀立刻喊道:“站住!”

他起身,朝蕭白示意其退下,隨後廳院內只餘下他們二人,周知遠這才道:“你不是一下向同宋宓交惡嗎?怎麽去了一趟西陵,卻與他同生共死起來了。”

徐長風淡著張臉,看也不看他一眼,只道:“若侯爺是想來興師問罪的,那便是找錯人了。”

他與宋宓之間到底如何,又與他何幹?輪得到他來著指手畫腳?而他與宋宓發生了何事,他不是最清楚不過了嗎?

再者,他將燕回安插在自己身邊,不就是為了監視自己?只他恨自己被其蒙蔽,險些殺了宋宓釀成大錯。

周知遠被堵得啞口無言,徐長風嘲笑著繼續道:“想來是燕回傳達得還不夠清楚,侯爺需要我再說一遍?”

“夠了!”周知遠眉間隱隱有些怒意,見徐長風對他的態度異常冷淡,又頗覺痛心,“安兒,我們是父子,既是父子,有何不能好好說的,何苦弄得深仇積怨一般?”

徐長風聽他這話神情不但沒有緩和,面部反而露出鄙夷,“侯爺說這話,不覺著羞愧嗎?我可記得,當年你可是將我當做恥辱一般,現今說出這番話來,到底是在惡心誰?”

周知遠被問住,徐長風步步緊逼,湊到他跟前厲聲道:“是在惡心我,還是在惡心我娘?”

“呵!”徐長風見他說不出話來,嗤笑一聲,隨後直起身板,“侯爺當年既只認周硯安一人,那如今又何必再到我面前來逞父親之威?”

徐長風不想再同他共處,任他今日來是想朝他質問他與宋宓之事,還是想幹什麽,都與他無關,他同此人,早在十一年前都沒有關系了,他也不會因為他的一句關心而在意。

周知遠已經忘了如何出那北鎮撫司的,腳下虛浮的回到了侯府,周硯寧正要進宮去周太後那兒,一到廊間便看到自己父親仿佛失了魂般。

迎面撞上,周硯寧朝他福禮,“請父親安。”

周知遠只點了點頭,與她擦身而過進了自己書房,周硯寧還覺著奇怪,自己父親從未這般過,隨後便問了周知遠隨從,這才得知他是去了北鎮撫司後才如此的,這下,周硯寧心下便清楚了。

她朝府中隨從道:“今日一事,不要告訴母親。”

那隨從心知其中關鍵,隨應下聲。

周硯寧進宮後,朝清寧宮而去,期間於宮道上碰見了宋宓,見她氣度非常,不免多瞧了幾眼。

為她引路的宦官見她對宋宓有興致,便道:“那位便是之前的西廠提督宋宓,如今任禦馬監掌印太監。”

周硯寧只聽過宋宓名號,並未見過其面貌,如今見了她,饒有興致道:“原來是他。”

宋宓自那頭走來,同周硯寧正面碰上,對方雖未見過宋宓,但宋宓卻知曉她是何人。

迎面碰上之時,宋宓朝對方行過禮,“見過榮安縣主。”

周硯寧面露訝異,“你識得我?”

她可記得,兩人從未打過照面,這還是她們第一次見面,驚訝宋宓竟然認出她來。

“慶遠侯千金,微臣自是認得。”宋宓微微躬身,面對她十分恭敬。

看宋宓面容十分俊秀,且不似外界所傳的奸佞之人,故周硯寧也和善著臉,朝她點了點頭,後再離開。

到了清寧宮,朝周太後請過安後,自來熟的坐到她身旁,喚道:“姑母。”

周太後見她能進宮來陪自己,心情也是十分愉悅,“來我宮裏,就屬你來得勤快。”

周硯寧溫婉笑了笑,同她說了些話,後想起路上碰到宋宓的事,順口提了一嘴。

誰料周太後聽見宋宓這一名字,臉瞬間拉了下來,“好生提他作甚?那座宮裏出來的人,能成什麽樣!”

周硯寧聽她說這話,這才記起宋宓早前乃菀貴妃宮中的人,周太後對菀貴妃一直不滿,順帶著其宮裏的人一並不怎麽待見,如今她提到宋宓,自是被一頓說。

“你以後在宮中見著他,離他遠些,省得沾了晦氣。”

周硯寧察覺到她對宋宓持有成見,於是順著她,調侃道:“侄兒省得,往後再見了他,我躲著走就是了。”

“你啊你……”周太後搖了搖頭,又拍拍她的手,覺著欣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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